1.您提到您的创作是对声音或音乐的原创回应,是否可以将音乐本身视为您进行绘画创作的文本,那么您是如何选择音乐,确定绘画主题?
是的。我认为声音或音乐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被我当作创作时的一种文本,并且它作为连接情感记忆的通道,以及成为了涵盖在生活经验下的潜意识的触发器。在音乐情境下创作的作品相较于没有音乐(声音)作为诱因的创作,它其实不太受我的控制,也不太需要确认创作的主题,它属于一种探索的状态,让我顺着音乐(声音)的能量潜入到更幽深的地方,到一些意识无法主动触碰的区。这样的创作过程的体验感依赖于能否把头脑中的事物放下,全身心放空随着声音进入到潜意识下的过往经验里,让它自由蔓延。
在创作(放松)的时候我更偏向无歌词,没有什么情感暗示性的音乐。歌词带有强烈的干扰性,包含明确的情感指向性的音乐属于他人的次级创作,对于创作来说会让我感觉离声音本身更远。选择这样的文本会削弱我作为原创者应对声音的敏感和临场反应,而难以到达直面生涩的,类似全新的陌生感的状态。从接近“空”的状态下开始,在心里慢慢生长出来的东西,对我来说有亲切力也更私密。
2.动画不仅仅可以讲故事,还可以有很多视觉形式。您的创作是对声音/音乐的原创回应,可以谈谈您对声音可视化的一些灵活运用和创新点吗?
我的作品是听音乐时进行即兴地半自动绘画,是我在声音和视觉之间的实体转录画像。通过线条和包含运动轨迹的图像,将我对声音或音乐的直觉反应外化,并邀请观众结合自己的个人直觉与情绪,感受图像中声音的时间节奏(甚至颜色)和空间。我创造了由身体潜意识下对声音/音乐的原始冲动和反应的自动绘画形式,这是一个视觉想象过程,也是一个空灵的想象突破现实而外化的表达过程。
3.您在用抽象的图画翻译诗歌,用符号来代表听闻的声音和乐器进行创作时,是根据感性随机而动的还是依靠理性形成一定的转化公式的?您是如何处理其间的转译的?
我认为直觉很重要,信任手和身体的反应,尽量不去思考,减少头脑的参与。那种下意识快速进行反应的自由联想的方式,在刚开始探索和体验很关键。比如,用绘画翻译诗歌的时,翻译的不是文字,也不是某种具体的形象。用线条的长短,粗细,或者方向来表达它带我的某种感觉,或者表达出我所体验到的节奏。感受一句话的质地是柔软的,或坚硬,或者宽广绵长。直接的画出感受,而不是再次进行转译成某种具体的事物,或去烘托出一种明确的氛围,那就变成了文字配图了。
我用符号来代表声音,是为了方便收纳和管理,或者进行下一步的研究,才有了分类整理的需求。因为有时候“感觉”是一种依靠环境和时间而随时变化的,所以也需要观察和理性的思考,寻找相关性。比如,下意识画出的弦乐器的声音,会用多线条的抖动来表示,或者直接采用所发出的声音的乐器的形状来表示。这些都是结果产生之后,意外地发现自己会对某种声音,产生特有的视觉符号表达习惯。
4.您为何会迷恋这样一种通感的创作方式,并坚持以视觉的形式表达出来?
通感非常私人化,有时候没有什么道理,每个人各有不同。对声音的可视化,一开始是从听一首实验音乐开始的。我很难想象这些声音怎么被头脑记住(没有歌词和重复的旋律),或者被再次演奏一遍(虽然没有这种必要)。
于是我开始想要仔细听这首歌出现(各种乐器)的声音,然后记住它们,依靠记忆去背诵一首没有歌词的实验氛围音乐。我简单的用线条,圆点,方块,三角形,或者某种听起来像什么物体发出声音的那种形状来记录这首歌。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很有意思。平常听歌一般会注意到其流动性,声音与无声的时间间隔下的化学反应,还有整体的感觉。这种分解声音的过程,视觉化之后形成的整体画面的感觉是怎样的呢?我很好奇,于是就这样进行下去了。
5.可以谈谈在北京的工作以及在皇家艺术学院的学习给您的创作带来了那些不同的灵感和改变呢?
有时候工作对人的改变并不是良性的,需要对此保持警惕并回想起最初的自发性的创作方式。在工作状态下,我的内心里像存在一只小怪物一样,一直在汲取,不停的刺激你产出,并且用尖锐的目光来监督你是否在创作的过程中做假(不真诚或敷衍)。真诚面对自己的创作,不要去装扮它,要去体验它,保持敏锐性,用开放的方式去与周围环境和事物相处。通过这两年在皇艺的学习来拓宽自己的感知边界,把自己放在一个空白的创作的中心,重新整理,观察,和自由探索自己的感兴趣的领域,并通过不同艺术创作形式持续展现自己生命力(包括以live performance的形式,与声音艺术家合作进行现场即兴声音绘画演出,这是我以前没想过的表达方式)。
6.本次展览以“回声”为主题,意在探讨“舆论之中人们的角色”、“舆论的两面性”、“公众言论”等相关议题,能谈谈你是如何理解本次展览主题以及你的作品与本次展览主题的连系吗?
在如此嘈杂的互联网时代,要对那种强烈的,具有煽动性的声音保持警惕。带有浓烈色彩的声音,就像带着歌词,情感丰富的音乐一样太具感染力,容易淹没自己对真实声音的判断。在我的动画电影《白日升起的月球:声音雕塑》的创造过程中,我听到了来自导师,同学和朋友的许多建议和声音,但来自外界的声音越强烈,越响亮,越丰富,属于自己的内在直觉性的真理的位置就越微弱。每个人对事物的感受各不相同,大家以为站在了对方的角度进行思考而给出建议,但真正做决定的人只属于创作者本人。一旦开始摇摆不定,被他人的意见所左右,自己真正想要探索的事物便开始远离,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多了,变成了大家的产物,失去自我。
我的动画电影的剧本,来自我听实验音乐家梁奕源创作的《虚菩提的致幻剂-上》时的即兴作画。在这个过程中,我借助他人的声音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听到了内心的回声。其实我的这个回应对梁奕源先生音乐的存在来说不构成任何影响,它产生了一种新的感受并且只与我有关。我旨在通过艺术创作的方式,借助他人的声音进行可视化而反射出来的声音,形成自己的直觉性思考。我认为面对一件作品时,作品本身其实对观众无能为力,它只是声音的发出者,观者的直觉性感受特别重要,作品只是作为一种通道和媒介。我希望在观看我的作品的观众,能够通过其中的声画能量共振听到自我内在的声音。